自来水中的激素：“避孕药”传言真相

南都制图宋小伟

我们已经失去了干净的空气，还会有干净的饮水吗？

生活饮用水卫生新国标将在7月1日正式实施，“不达标”、“避孕药”，忧虑或传言却甚嚣尘上。一个个疑问犹如水中的气泡，正一连串冒出：自来水水质不达标是否意味着不安全？雌激素类内分泌干扰物（e- EDC s）怎样悄然潜入？饮水安全如何保障？

为何不完全达标？

今年7月1日，2006年公布的国家标准《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G B5749-2006），将正式在全国范围内强制实施。之所以要用5年多时间来进行推广实施，原因就在于这项新的标准，将原有的自来水检测指标由3 5项增加到了106项，其中大部分又是毒理性的有机化合物指标。

这一指标的改变影响是明显的。据住房城乡建设部城市供水水质监测中心主任邵益生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介绍，2008年和2009年，住房城乡建设部城市供水水质监测中心组织对全国4457个城镇自来水厂进行了普查，按新的《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评价，城市自来水厂出厂水质达标率仅为58.2%.这一结果经媒体曝光后，一时舆论哗然。

经过几年的改造和升级后，2011年，住建部再次组织对占全国城市公共供水能力80%的自来水厂出厂水进行抽样检测，按新的《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评价，自来水厂出厂水质达标率也仅达到83%.以较早实施G B5749-2006标准的广州市为例，其自来水出厂水质，在2011年之前，也一直难以达到100%的达标，原因就是以前的西部水源地污染问题，直到“西江引水”工程的实施，方才解决出厂水质问题。

自来水水质不能完全达标，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不达标是否意味着自来水就不安全？两者之间不能完全画等号。按照新的标准，自来水水质分为微生物指标、毒理指标、感官性状和一般化学指标以及放射性指标4个大类，其中，最难控制的，正是拥有众多有机化合物成分的“毒理指标”，而这类物质如果真的超标，则确实会造成水质的不安全，而实际上，近年来发生的多起水源地污染，导致城市供水暂时停顿的事件，正是与此有关。

但现实远比这个复杂，除了少见的水源地污染事件，造成水质不达标的更多是诸如“管网污染”、“二次供水”等问题。即便是自来水出厂水质已经达到国家标准，自来水输送管网老化，小区集水箱污染等问题，都有可能对自来水水质造成二次污染，使得原本艰难达标的水质，再次遭遇“不达标”。

中国土木工程学会给水排水分会给水委员会副主任王占生教授表示，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要求，水质达标是要到用户端，而我们现在的83%，指的实际上是自来水厂出水水质。“如果出厂水质刚刚达标，经过管网运输、小区二次供水，水质肯定会有一定程度的下降，甚至不达标”。

不过王占生也表示，虽然水质不能完全达标，但不合格的指标主要还是集中在浊度和卫生学指标方面，“并不等于说不达标，就意味着不安全”。

“水含避孕药”出炉记

5月17日，微博用户@环保董良杰的一条微博，将自来水安全问题推向另一次舆论热点。董良杰在微博中称，自来水里含“避孕药”，“学者对饮水里雌激素干扰物研究发现，23个水源都有，长三角最高”。同时还宣称“它们（雌激素干扰物）作为持久污染物，一般水处理技术去不掉；人体积累，后果难料”。

“自来水含避孕药”的说法迅速广为传播，不过相关部门很快辟谣。董良杰微博数据来源，2012年第2期《环境科学学报》（JES）相关论文的第一作者姜巍巍也现身解释。

姜巍巍认为董良杰完全曲解了论文的意思：所谓的雌激素干扰物，准确的说法应该是雌激素类内分泌干扰物（e-E D C s），这类物质确实存在于水源地，长期在人体内累积，也确实会危害健康，但这并不意味着水源地存在这种物质，自来水中这类物质就一定超标，也不意味着喝这样的自来水就一定有害，至于“避孕”，则完全是对名词的误解。

所谓的雌激素内分泌干扰物（e-E D C s），其实是环境内分泌干扰物（ED Cs）中的一类，ED Cs若在生物体内累积，会干扰和损坏生殖系统、免疫系统和神经系统的正常功能。

最广为人知的ED Cs应属滴滴涕（D D T），这类在20世纪曾经被广泛使用的农药，随着人们其环境毒性的认识，已经逐渐退出使用领域。但此前使用的D D T在环境中的危害，却逐渐开始显现。(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1995年，研究者发现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阿伯谱卡湖中，雄性短吻鳄雌性化，阴茎萎缩到正常的1/2-1/4，其血液中的雄性激素在减少，在鳄鱼卵中被检出5-8m g/L的D D T，新生的卵子有较高畸形发生率，因此被认为是湖周围的化学公司将D D T衍生物，D D E和狄氏剂等农药未经去除直接排入湖中造成的。(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类似D D T的ED Cs物质，大多数都是人类通过化工合成，进而排放到环境中的。据王占生介绍，ED Cs类物质的清单，目前已经超过80种。其中，世界自然基金会（WWF ）1999年公布的《环境中被报告具有生殖和内分泌干扰作用的化学物质清单》，达到125种，包括29种除草剂、15种杀菌剂、38种杀虫剂、4种其他农药、39种工业化合物和污染物（包括铝、镉、铅、汞4种金属）。

这些名单里，即有我们“熟悉”的D D T、六六六、双酚A、塑化剂（邻苯二甲酸酯类），也有我们不熟悉的壬基酚、雌二醇、雌酮等。这些物质在自然界的去处，无外乎空气、土壤和水中，而水无疑成为其迁移的最好载体。姜巍巍等人的论文，正是对中国7条主要水系中的6条（松花江、辽河、海河、长江、淮河、珠江）中23个水源地水源样本中，是否存在这些物质进行检测。

检测的结果不出意料，23个水源地，无一例外均检出了e-E D C s.其中较为广泛分布的壬基酚类物质达到288.8纳克/升，相比中国已经检测到的最高值8890纳克/升或者欧美国家已经检出的水体中这类物质的含量，这个结果也属于“正常”。由于新的自来水国家标准中，尚未纳入壬基酚指标，国外也缺乏类似参考指标，这一结果并不能直接联系到自来水水质。

而另一项检测指标双酚A，则已纳入中国自来水标准，其限值为0.01毫克/升，而姜巍巍等在水源地检出的最大值为710.7纳克/升（1毫克=100万纳克），距离限值还有相当大的距离。

尽管如此，有机合成类化合物，特别是ED Cs类物质的逐渐增多，对自来水安全的影响是可以显见的。北京市自来水集团、上海市自来水市南公司等供水企业做的监测均表明，水源地水质中的ED Cs类物质污染，也确实使自来水中出现了这类物质，其中，最常见的正是双酚A、塑化剂和壬基酚类物质。

“早就是系统性污染”

E D C s原本没有或极少存在于自然界，但随着工业废水、农场和水产养殖场废水排放进入自然水体，天然性激素、药用雌激素、洗涤用品等等日化产品使用后产生的废水、废液，也可能进入其中。水环境正是受E D C s影响最严重的自然环境之一。

2002年的研究发现，德国60种常见食物产品中都有壬基酚的存在。大量的人体组织也显示了雌激素受体表现的存在，包括大脑、免疫系统、心血管系统、肺、肝、肾、乳腺、生殖系统（卵巢、睾丸、子宫、前列腺）、脂肪和骨骼。近几年为人“熟知”的双酚A，则在日本的哺乳期女性的乳汁中有检出。而塑化剂，“大凡使用塑料的环境，几乎都会出现”，王占生说，这也是近几年各地水质监测的重要指标。

这些源于人类，最终又作用于人类的激素类物质，现在几乎无所不在。而它们最直接的作恶，正是对野生动物和人类的生殖能力造成影响。1992年，丹麦的卡尔桑德等人通过20多个国家15，000人调查得出结论，从1940年到1990年50年间人类精子数量不断下降，精子密度下降50%，精液量减少25%，生殖系统功能下降。他们指出这是ED Cs作用的结果，虽然其作用途径不一定是通过饮水。

中国的一项调查得出与之类似的结论。调查显示，20世纪40年代我国男性平均精子密度6，000万个/m l，90年代只有2，000万个，精子活度也大幅下降，1981-1996年16年间全国39个市万名男子精液量、数目、活动能力下降10.3%、18.6%和10.4%，工业化地区更明显。

也正是这样的影响，使得对ED Cs的研究，以及对其污染扩散的控制，显得尤为紧迫，中国也已经开始从事相关方面的工作。王占生说，在一些水质控制比较好的城市，现在已经开始摒弃传统的“混凝沉淀-过滤-消毒”净水技术，而是改用“生物预处理”、“臭氧-活性炭吸附”的深度处理技术。“研究表明，活性炭吸附，能除掉大约80%以上的有机合成物，而制水成本每吨顶多增加3毛钱”，王占生认为，如果能够公开信息，让市民明白增加的原因，“这点成本是能够承受的”。

不过，仅靠自来水净水技术的提高，并不足以保障用水安全，“环境污染早就是系统性的污染了，做好一方面的工作，不足以保证环境安全”。王占生说，比如水体中的ED Cs类物质，除了来源于城市污水外，很大程度还来源于农业、养殖业生产过程中使用的农药、化肥、生长素、抗生素等物质，“现在水体中40%以上CO D （化学需氧量，主要的污染衡量指标）都来自农业，仅治理城市污水，也无法根本改变水源地水质”。

在无法彻底改变系统性污染的情况下，王占生说，我们只能选择“相信标准”。“首先应该定期公布各地自来水水质抽检的结果，正是因为信息的不公开，使得自来水厂的运行缺乏监管，”此外，在实践中完善和发展这种标准，“比如增加新的污染物指标，或者降低某种指标的限值”。

(南方都市报)